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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精神病院的日子系列一 15歲的停格人生 我成了「肖仔」 收聽
 
時間:2012/7/17 08:04
撰稿‧編輯:詹婉如    新聞引據: 採訪

 

 

繪畫課老師細心指導病友(詹婉如攝)

 

  內政部統計,至2011年底,台灣共有11萬3千多名慢性精神病患,與2000年統計5萬4千多人相較,病友人數增加2倍,在政府追求國民幸福指數的當下,為什麼罹患精神疾病的人數不斷攀升?值得關注的是,其中有相當的比例是在15至17歲青少年時期初次發病,讓這些才剛要探索世界的孩子,就在人生的路上轉彎。我們將帶您進入精神病房,貼身記錄飽受疾病纏繞的年輕生命。

 

  『(原音)先生,你知道信義區有一個又一村嗎?』『沒聽過!』『什麼村?那裡應該不會有什麼眷村的。』

  或許,你也一樣,不清楚,台北101大樓不遠處的象山山腳下,有一所政府專門為15歲以上青少年精神病患,設置的「又一村」日間留院。

  ◎進入「又一村」與精神病友初次接觸

  

  寒流來襲,老師正在提醒注意保暖,老師叮嚀過後,你聽!他們正在召開「村民大會」。

  

  最好離這些「肖仔」遠遠的!小時候,你是不是也曾經這麼被大人提醒?老實說,一開始的我,也是帶著恐懼,進入精神病院,擔心突然有人攻擊我、擔心他們不受控制,直到我認識了他-小志(化名)。

  ◎長年家暴而罹病

  『(原音)(這就是又一村?)對!(你為什麼來這裡?)因為生病了才來,(你生什麼病?)精神病,因為我爸爸打我,所以常常離家出走,一直跑出去被打,所以就會有那種神經會錯亂嘛!然後就住院,得了精神病這樣。我也不希望我自己得精神病......。』

  原本不知道小志為什麼經常自言自語,但是,今天我可以清楚明白,他為什麼生病!

  ◎病友痛苦回憶父母離婚、學校霸凌

  多一個幸福的家庭,就多一位快樂的孩子!這天,小宏(化名)拉著我,要和我談「心事」,他很不快樂。

  『(原音)(你叫我?)對,這是錄音的?(對)要跟我談心事嗎?(要)那我告訴你好了,我…不知道怎麼了?我可不可以到別的地方講,我媽媽和爸爸是在我18歲時就離婚了,我告訴你,我是一直苦來的,我從小時候本來一家人很好的,不知道怎麼了,不知道怎麼了,突然間……我不知道怎麼了,我常覺得阿公、阿嬤不疼我,為什麼其他孩子都發得到糖果,我就沒有,阿公看到我就覺得我很討厭,我一直都這樣來的,每次那個回憶真的好痛苦,之後,我也不知道怎麼了,上學以後,不知道犯了什麼錯就要被揍,我一開始書讀得很好的,被揍了以後書就讀不好了,不知道幾年,我們搬家,一到那個學校,又被拉褲子被捏,他們一定要看到我哭才放過我,總之我一上學就像罪人,被罵被揍,我是被人欺負長大的。』

  ◎期待能回「家」青少年病患的渴望

  

  「又一村」每個孩子的背後,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,但就像這個女孩兒小雪(化名)唱得,總有跌倒、軟弱的時刻,但你卻一直包容、不放棄我,對這些孩子來說,這個地方就在「又一村」,老師們期待,精神障礙孩子的生命,能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  所以,元宵節猜燈謎送禮物,別的孩子有的,「又一村」裡,一定有!

  

  「又一村」位在過去的松山精神病院,現在改名為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,是台灣精神醫療與特殊教育結合的先例,1998年由一般精神科,分出專屬青少年的服務,這裡的孩子大部份是精神分裂症、自閉症、強迫症、和弱智的孩子,他們白天在又一村接受復健治療、晚上回家。但是,他們的家又在哪裡呢?

  『(原音)我當舅舅了(很高興吧?)對,我有姐姐兒子的照片。(上回姐姐什麼時候來看你?)沒有,沒有來看我。(我第一次來這裡,你說姐姐要來看你啊?)可是她沒有來。(你已經很久沒打電話給她了?)有啦!社工有打,她都沒空來看我。』

  小志跟我說,他下課後不是回家,是去「機構」,跟一些成年病友住在一塊兒,關心他的,不是家人,而是機構裡的社工。小志的家人呢?機構社工朱意億說:『(原音)過去,他帶給叔叔和姐姐的困擾太大了,如果你有事他們當然願意聽,可是他不是,常三更半夜打電話給他們,又一出聲,困擾很大,會影響睡眠,所以姐姐手機就直接換掉,只留給我們工作人員,有急事我們就會跟她聯絡。(所以他想找人說話,就找社工叔叔?對他來講,你是他最親的人)』

  精神疾病不是傳染病,它是一種腦部病變,過去,精神醫學還不發達的年代,我們對精神病患的印象是,兩眼無神,被鐵鏈、手銬牢牢扣住的病人,他們自從被關進那扇鐵門,就沒有父母、沒有朋友,直到死亡那一刻。

  長年陪伴「又一村」孩子成長的主治醫師陳政雄說,生病的孩子也有喜怒哀樂,只是無法用混亂的頭腦適切表達。陳醫師說:『(原音)精神疾病或者情緒障礙的小孩,他們比較不善於跟別人接觸互動,習慣獨來獨往,這個部份,孩子原先的個性或者生病的影響,他是不太會去跟別人有互動,這是我們比較擔心的一件事。』

  ◎總統府超級粉絲-蝙蝠俠

  『(原音)你不要笑,我還是小孩子。小孩子出門都要帶一個玩具出門,對不對?我出門也帶一個DVD和簡介出門,類似一樣呀!(原來如此,DVD和你的簡介就是你隨身攜帶的玩具)是呀,我跟小孩子一樣,就是出門喜歡帶玩具。(你怎麼知道?)有些人說我還長不大,(你以前帶玩具的時候?)現在帶幾樣東西這樣子,有些人就說我長不大,(原來那就是你隨身玩具。)是呀。』

  每次看到蝙蝠俠(化名),他手上都要拿著幾張總統府簡介,現在,我終於知道,原來,那是他的「玩具」。

  這些病友,除了受藥物副作用困擾外,還包括他們的心智年齡,將永遠停滯在發病的那年,甚至快速退化。所以,為什麼有些孩子看起來15歲,但實際年齡卻已經30多歲,而蝙蝠俠就是那樣的孩子。

  『 (你以前用過什麼綽號?)成龍啊…還有…萬梓良、周潤發,哈!』

  蝙蝠俠,他的內心,住著兩個自己,或者更多自己也不認識的自己,那些虛擬的人物與他朝夕相處,他活在五彩繽紛的世界,而那個世界沒有貼人標籤的惡魔。

  ◎資優生病友學醫搞清楚自己為何生病

  東吳大學心理系王叢桂教授說:『(原音)我們的社會會有標籤人,然後就會產生一個推論,你可能是一個不適應的人,我還是回到那句話,有沒有最適環境?我們的教育體制是要培養什麼樣的人?因為現在體制是升學、進好學校,所以當老師跟家長的心是這樣的時候,他不會去在意這個孩子應該怎麼發展,我當年建中的同學每年都有一、兩個適應不良,沒有進台大醫科,進了台大精神病院,哈!』

  長年關注教育的王叢桂教授有感而發地問,我們的教育究竟要把這群青春期的孩子帶向何方呢?

  三軍總醫院兒童青少年精神科主任葉啟斌就曾針對台北市的700名高中生進行調查,發現不少學生正處於「嚴重情緒失調」狀態,如果沒有獲得治療,患者長久下來可能會有嚴重憂鬱症、自我傷害行為,甚至造成家庭失和。

  葉主任說:『(原音)我們發現到大概4成5左右的小朋友他同時有情緒失控,同時也符合過動症的診斷,大概也有4成的小朋友,面對權威人士比如說家長、老師講東,他就做西,所謂對立性反叛的問題的出現。』

  青少年精神病患沒有一定的樣貌或背景,像已經離開「又一村」的小宗(化名),他來自中產階級的家庭,父母都是高知識份子,發病前的小宗,曾是學校資優生。

  剛考完大學指考,成績還不錯,第一志願是進醫學院當精神科醫師,因為,他一直想搞清楚,為什麼自己會得精神分裂症。

  小宗沒有同意我的錄音採訪,所以無法播出這段談話,但私下他跟我說,真期待,看到一個「進步」的社會。

  一些精障朋友在國、高中求學階段發病,除了對抗疾病外,也因為同學、老師缺乏對於精神疾病正確的理解,造成他們心理創傷。

  就像「又一村」成長列車課程林老師說的,孩子內心有很多疑問。

  林老師說:『(原音)當初來到又一村的時候,我看到好多孩子心中有疑問,他們很想知道,我是誰?為什麼來這裡?』

  ◎岩壁上的諮商醫治受傷的心

  

  這天,我與孩子們一起爬象山,走了一上午的路,沒有人喊累,因為途中,光光老師還會穿插吃野果的娛興節目。

  就是這樣,體驗人生的多采多姿、酸甜苦辣,多年來,光光老師一直帶領青少年精神障礙病友「自然療法」,他的感觸特別多。他說:『(原音)有一回是攀岩,所有的病友都上去了,可是有他就不動,我已經先帶人上去了,所以我又下來,到他卡住的地方,他沒有辦法換岩壁,卡在那個地方,就一直哭、一直哭,我想天啊!怎麼辦?後來我想怎麼辦?(不可能揹他下來。)那時候我決定,要助理帶大家往前走,我就陪他在那兒,問他怎麼回事,後來他才說,過去的某個經驗浮現了,我就陪他,讓他訴說這個黑暗經驗,讓他去講,他講完後大概20多分鐘,人家說,老師你好浪漫唷!這大概是我生命中很特別的治療經驗,我也從那樣的經驗中感受到,治療,它不應該只在諮商室裡。』

  

  ◎一群未穿白袍的心靈導師

  生病,不代表生活趣味就得被剝奪,生病,也不能禁錮這群年輕的生命,這裡除了醫生、護士外,還有一群未穿白袍的心靈導師。

  《象山的孩子》作者陳柏亨,是一位年輕的攝影記者,2000年,因為例行的新聞採訪,認識「又一村」,一待就是5年,從一個旁觀視角,到成為教攝影的柏亨老師,從彼此陌生到無所不談的朋友,最後,用相片記錄這群人生短暫停格的孩子。

  陳柏亨說:『(原音)他們非常需要朋友,像我離開又一村後,他們還是會打電話給我,雖然他們沒有什麼時間概念,有時候11、12點,叫我去看他們,休假時找他們玩啊!或者,有時候講這段期間其他學員的情況,誰生病又回又一村,談這段時間他們遇到什麼事情,有時候講他們自己的事,留個電話說我們再約,可能是他遇到挫折就打電話來發洩一下。』

  5年下來,柏亨和象山的孩子就像是哥兒們,經常相約去逛街、吃東西,連憨憨的笑容都有幾分神似。

  對剛跨入「又一村」的我來說,我的內心是混亂的,當他們問我是不是也拿重大傷病卡來復健?你下回還會不會來?你的聯絡電話是……?

  對於這些問題,醫護人員教我,不要正面回應,先打太極,但一段時間過後,我察覺他們是如此地純真善良、渴望交朋友,面對他們時,我掙扎著如何切換內心的開關。

  病友小朋(化名)說:『(原音)像我這樣講話你會錄進去(對!)好,我要跟聽眾講,你要寫信要寫得很好,我……我會看唷!玉嬌姐會拿給我看,哈!(沒錯,講得很好,對!)』

  你聽,這些青少年朋友還會主動幫我爭取來信呢!

  當下回,別人再跟我說,最好離這些「肖仔」遠遠的時候,我會回答,不,他們是我的朋友。下篇專題,我將繼續介紹這群「新朋友」,給你認識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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